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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2月22日

採訪艾曉明

神州展望
2010/1采访
艾晓明


1.艾老师,你当一个学者,也当一个导演。请你介绍一下你这两种身分。

我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过着典型的学者生活:教书、写作。2004年,我开始拍摄纪录片,到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做学术性强的专业写作了。我依然担任着指导研究生的工作,但是我主要的表达,是通过纪录片来完成的。




2.你的导演身份和教授身份有什么关系? 你当一个学者影响你拍纪录片的方式吗?在什么程度呢?你认为天天跟学生有来往带你什么样的好处?你希望除了一些大学方面的知识以外,你的工作可以让学生了解一点什么?

我的导演身份,跟我的教授身份的关系:在目前,一个重要的关系是,我已经得不到任何基金资助来拍片,我的拍片经费来自我作为教授的退休工资。作为学者,影响我拍片的是,我的教学依然要占用相当一部分时间。

我还是很喜欢和学生交流的,但是今年十月前后,我在复旦大学、北京大学等四个大学的讲座都受到阻拦。我曾经期待通过讲座得到一部分津贴,以便补贴我的纪录片成本,现在看来,连这个也已成为不可能。

我的部分纪录片作品,曾经成为很多大学性别教育的参考资料。但是由于《太石村》等作品的题材被当做禁忌,国内能够采用这些作品来进行教学的空间已经非常小。

我认为,我的工作可以让学生了解到当代中国发生的一些重要的变化、维权运动、民生状态以及可能的改变。尽管在中国大陆,它的传播受到强烈限制,连民间的电影节也难以播放我的作品,但是在国外很多大学图书馆和研究机构,都收藏了我的作品。我觉得,他们的学生可以用我的作品来进行有关中国研究、性别研究和文化研究的教学。


3.你已经拍了不少纪录片,请你介绍一下的作品和工作方式。

我的作品简介,可以通过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的网页来查阅。我也曾经在我的新浪博客上谈公民影像和公民记录,在不久前,我的博客也被封杀了。


4.有没有作品,事件或人影响过你的工作?

我开始拍摄纪录片,和胡杰先生有关。当时我邀请他来我们学校,帮助我们做《阴道独白》中国演出以及《阴道独白·幕后故事》的记录。在这个过程中,我了解到摄像机以及编辑机的操作。在合作中,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因此也开始策划有关中国女性题材的纪录片选题。由于缺钱,我开始独立拍摄、做后期剪辑和制作等。胡杰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纪录片创作方面的重要合作者。

自2004年拍摄《天堂花园》以来,我纪录片中的人物、相关的事件,对我的影响是很深的。基本上,改变了我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因为不做纪录片,我的生活主要是在书斋里;不用接触那些尖锐的社会问题。而一旦介入到这些社会问题以及冲突性的事件中,我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和限制已经越来越多,处境也越来越困难。

但另一方面,我必须说,我们片中的主人公, 无论他们是公民记者、维权律师还是当地的艾滋病工作者、环保卫士,他们承受的牺牲远远超过我本人。我的纪录片,属于中国正在展开的公民维权运动;它的内容和影响,与这场社会运动密切相关。它承受压力,是必然的,对此,我个人也有准备。


5.你的片子是用什么方式来发行的?它们是在哪一种空间放映/播放?你对这些空间有什么样的看法?你的观众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作品,像以前申请香港乐施会、中加合作公民社会等项目资助时,都申请了一部分制作经费,因此,是无偿地提供给学校老师、公民团体使用的。到目前为止,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收藏了我所有的纪录片作品,他们向海外图书馆和研究机构推荐时,也反馈给我们收藏费,这个是一个传播渠道。此外,香港采风公司帮助我们向海外的图书馆推广,从去年开始,到今年底结束,也协助收回部分成本。但是,总的说来,在中国内地,没有发行渠道,在大陆之外,渠道也非常有限。像去年一年中国研究服务中心给我们的收益,工作室能够留出的不到一万(一部分捐给了公益团体),完全不足以支付成本。

我的作品,也被上传到you tube ,以及一些网站上,供人们无偿观看和下载。我的观众,主要是关注中国社会运动的人。此外,香港华语纪录片节连续两年选择了我的作品,香港的社会运动电影节也播放过我的作品,这些活动,是没有放映费的。前年法国巴黎的中国独立影像展也选入我的作品,我看到,观众主要是关心中国社会的学者、研究生、记者等。

我每完成一部作品,都会送很多给自己的朋友,他们是教师、记者、维权律师以及公民志愿者;总之,是有社会关怀、人文理想并希望推动中国社会变革的普通公民。

我还要感谢一些我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他们喜欢我的作品,因此也有公民个人通过朋友捐给我一些制作费:10元钱,可以买刻录光碟的碟片、塑料盒;100元,可以买6个半录像带;1000元,可以支付一首插曲的费用;10,000元,可以买三分之一编辑机。无论多少,对我都是特别大的帮助!


6.你认为在中国现代纪录片导演那一群人当中你的地位在哪里? 你跟其他中国导演有什么样的关系或差别?

我开始纪录片创作的时间不算长,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地位。当国内有独立纪录片节希望邀请我参与时,公安机构介入,强行阻止他们放映我的作品,这使我缺乏机会认识其他纪录片同行。

我觉得我的区别是在于,我依然要承担很多教学工作,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我的作品被认为选择了政治敏感的题材,它本身成为一种介入性的行动。当我的合作者遭遇牢狱之灾,我不会保持沉默,不会仅仅把他当做我拍摄的故事。我会大声疾呼,要求释放,正如目前我对待公民志愿者谭作人的态度一样。


7.你的片子都谈一些公共的社会问题:征地,民工,什么的。你怎么选择你的纪录片的题目?

我的选题,主要和妇女权益相关,因为完成这个题材,可以用到我的专业知识,也可以用于教学。但是从去年拍摄《我们的娃娃》开始,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选择很有限。一个主要的问题是经费。如果没有任何项目资助,拍完一部纪录片,已经是山穷水尽。仅仅靠我的退休工资,无法支持下去。

8.你认为你和媒体记者的差别是什么?

第1,他们有机构给他们支付路费以及相关的成本;我没有。我只能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来决定如何抵达现场、在现场停留多久。

第2,他们有采访证,可以要求政府机构接受采访;我没有采访证,任何机构都有权拒绝我的采访。
第3,他们有发表渠道,我没有。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优势:

第1,我一直以志愿者的态度拍摄纪录片,这使很多人愿意无偿地帮助我。我的合作者,都是志愿者。我们的目的不是挣钱,而是认识问题和解决问题。

第2,我采访过的许多人,难以通过主流媒体表达自己的声音,他们愿意告诉我自己的故事,他们也相信我有能力讲出他们的故事。他们认同我的工作和我的独立性。

第3,尽管我没有发行渠道,但是在互联网时代,没有哪部作品能被封杀。只要想看我的纪录片,通过朋友复制、网上下载,都能够看到。


9.现在许多女导演拍的片子都谈一些私人的问题:性别、身体、心理问题什么的。你有一点相反:好像对公共社会问题更有兴趣,从《阴道独白》以后你很少提那些题目。为什么?

我拍摄的题材,很多是和性别、身体等相关的。《我们的娃娃》也一样,里面讲故事的大多是母亲。这类题材重要、影响到很多人,所以,它吸引我。一些私人的问题,已经有很多人去拍。我愿意去做更有挑战性的事情,作为学者和行动者,我理解这些问题多么重要。


10.你原来拍的记录片很像直接电影。现在你的工作方式有些变化:你的片子里现在包括很多的不同来源的录像,比如一些媒体影像,照片,业余录像,特别是在你目前拍的《我们的娃娃》。把这种影像加上你的片子有什么作用?你认为让其他人参加拍一部纪录片可以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我们的娃娃》里采用了不少四川本地公民在第一时间拍摄的学校倒塌的场景,这里有几个方面的意义:第一,从影片来说,我们当时不在现场,它补充了这个空白。第二,更重要的是,它呈现了公民记录的重要性。在川震校难发生后,当地公民的记录拍摄,保存了有关这场灾难最重要的视觉记忆。第三,家长在维权的过程中,他们也用摄像机取证、记录自己的维权过程,这种记录的意识,显示出公民对运用媒体技术的自觉,它是公民参与社会运动的一个新的特征,我希望观众看到这个特征。

我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也谈到主流媒体与公民记者的互动,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我们谈新闻价值,从来都只谈记者的贡献,正如过去人类学,只有人类学家的贡献,而那些少数族裔,仅仅是被研究的对象。他们如何参与了知识的发明,被遗忘了。因为他们不具有那种法定的主体位置。

而创造知识的主体位置也是争取来的,公民记者在报道川震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当境内主流媒体退出校难报道时,公民记者持续地、执著地坚持调查、问责、报道;当境外媒体联络公民记者、志愿者时,他们冒着重重压力,接待、保护这些记者,帮助他们抵达目的地、面访关键证人、完成自己的报道。更还有,从谭作人到艾未未,他们自己的观点、文章,不仅构成境外媒体报道的重要内容、议题以及新闻价值,而且,在报道事实的过程中,在与国家暴力的冲突中,他们付出的牺牲,是超过无数主流媒体记者的。

我认为,谭作人等公民记者,对提高中国社会透明度的重要性、在公民参与方面的推动作用以及承受的苦难,正是研究媒体与中国公民社会互动的重要课题。可惜的是,他们的贡献,还远远没有被认同。


11.像你拍的中国纪录片都提一些很重要的公共社会问题,但是虽然这些题目跟很多中国人有关,观众相当少。你怎么看这个有点矛盾的情况?可以说中国纪录片缺乏一个发行空间吗?你对中国纪录片的发行问题有什么判断和希望?

我不认为观众少,如果我的作品能够在中国大陆发行、或者在电视台上播放,我相信,我得到的收入足以支持我继续拍摄纪录片。问题是这些作品被禁止,我无法实现我的表达权,我也得不到作为媒体工作者的人身安全保障。像我拍摄的这类独立纪录片非常缺乏发行空间,但困难不在于商业环境,而在政治环境。
我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很多独立的中国纪录片,都会得到一些变通的可能性,进入发行市场。因为,中国独立纪录片的题材是很广泛的,一些当时被视为敏感的题材,随着时间的过去或者问题的解决,也会脱敏,其中一些作品已经出版,还有一些作品,也会逐步得到出版机会。

我对自己的纪录片进入中国大陆的发行市场,基本不抱希望。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天,但我没有把握;不过,我也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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