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天府 泪洒富新
艾晓明
最近在海外热播的纪录片《劫后天府泪纵横》，再次让四川德阳绵竹富新二小的遇难学生家长群体出现在海外观众的视野。2008年5月25日走上街头挥臂呐喊的上访家长们、他们怀抱的孩子们的遗容，有一部分，我也相当熟悉。作为一个纪录片作者，他们的遭遇一直让我魂牵梦绕。
http://www.360doc.com/content/080623/16/12016_1362228.html
一年来，我也常常在想：我能为孩子们、为他们的父母做点什么？对很多家长来说，面对摄影机，是一件困难的事，他们不得不应付接踵而来的压力和风险。然而，这不等于说，他们没有其他方式来纪念自己的孩子。
一位朋友送给我一些图片，在这里，我看到了很多家长亲自写下的故事。这里呈示的是其中的一篇。
徐紫玲，女，10岁。原为富新二小 4年级2班学生。
去年5·12之后，有关富新二小教学楼垮塌的报道非常多。一年之后，政府有关部门发布结论：四川省建设厅厅长杨洪波说，经过调查、核实，目前没有发现因建筑质量问题造成房屋在地震中垮塌的案例。
不过，耐人寻味的是，紧接着这里有一句话：“至于社会上有人提到倒塌建筑存在质量问题，四川省委、省政府态度很明确，只要有确凿证据证明建筑设计和施工确属存在违法问题的，有关职能机构将依法查处。”
从前一句话来看，目前所有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尚不能算做问题；因为地震是主要原因。从后一句话来看，现在不算问题，不等于以后不算——各位，听清楚了。
剩下来有两件事：第一，什么样的证据能够被认为属于“确凿”的证据；第二，指认教学楼为“豆腐渣工程”者，是否拥有确凿证据。
与其他很多未经鉴定的学校不同，德阳绵竹的富新二小是经过专家鉴定的。综合媒体报道和家长参与调研的结果，可以得到如下事实，我列在这里，供业界专家进一步分析：
一、绵竹市富新二小教学楼工程概况：
1、工程所在地：绵竹市富新镇；
2、建设单位：绵竹市五福乡人民政府；
3、开工时间： 1988年5月20日；
4、竣工时间：1989年5月14日；
5、设计单位：不详。
6、使用历史：在2007年五福镇与富新镇合并之前，这里叫五福镇中心小学，并有初中部。乡镇合并后，这里归入富新中心小学，改名为富新二小。
7、修建成本：1987年开始筹建，资金来自乡镇和民众自筹，共人民币18万元。
二、垮塌教学楼现场情况：
该教学楼共有12个教室，一楼是三四年级、二楼是五六年级，各两个班，共320人。三楼是实验室、音乐教室等，当时三楼没有学生。地震发生后，180名儿童被埋在废墟之中
三、学生死亡人数：127人
四、学校其他校舍情况：
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同学所在的教室位于教学楼东侧的平房，这些校舍没有垮塌。除了东侧的平房以外，校内西侧教师办公室、宿舍，只受轻微损坏。其中与坍塌教学楼相连走廊完全断裂，办公室的走廊外墙留下一个大缺口。
五、垮塌教学楼质量鉴定情况：
5·1 调查时间：5月26日，由结构抗震、建筑等八位工程师组成的专家组，进驻绵竹富新二小塌楼现场，展开调查。
5·2 负责人：德阳建设规划局副局长、总工程师邓宁
5·3 家长代表：熊永豪、李小兵等四位
5·4 工作目标： 搜集该倒塌教学楼的设计、施工图纸等档案资料，并对教学楼的柱、梁、墙体等构件进行取样和检测。
5·4 调查结果：教学楼的设计图纸、验收报告等资料已封存，家长听取调查报告时，不允许录像。
六、媒体报道证人证言：
调查人：《南方周末》丁补之、朱红军；《南方都市报》记者虞伟、涂峰；《财经》记者杨彬彬、赵何娟、历志钢、常红晓、张映光、陈中、小路、实习记者张伯玲等。
6·1后勤负责人吴老师：
5月25日，曾负责该校后勤的吴老师介绍，三层的教学楼在1988年开始修建，时任乡教委常务副主任的是原五福小学校长刘卫京。
6·2 、当年校长刘卫京：
刘卫京说，当年是分级办学，乡办乡管。因为校舍只有上世纪50年代修建的四间平房，远远不够。1988年在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政策下，该乡决定修建五福中学。当时负责中学施工的是绵竹东北乡的一个建筑队——东郊联合建筑队，建筑队队长是张乐胜。张乐胜介绍，具体负责施工的是副队长江绪银。
6·3、当年施工负责人江绪银：
五福中学教学楼的设计图纸是由县教育局拿出来，设计图复印自邻近的什地乡什地中学设计图。该图经过了绵竹县（当时并未县改市）教育局批准，他自己未看原图，直接拿复印图进工地
竣工报告显示：设计图为复印其他学校图纸
江续银提供了五福乡中学教学楼工程的竣工报告表明，1988年，由五福乡政府决定，投资16万元，修建五福乡中学教学楼，所用的教学楼设计图是一份复印图。
“我们当时盖房子用的就是复印件。”江绪银说，“这份。“施工过程中，按乡里要求，复印的设计图又更改了多处。”江绪银说，包括临时添加楼层，改变屋顶和将矩形梁变细等。
竣工报告显示：原设计两层，施工时加盖一层
上述报告注明，该工程共三层，每层四个教室，建筑面积1073平方米，于1988年6月动工，1989年5月竣工，工期一共11个月，比原定工期超出五个月。而超出的原因则在于，原计划的一楼一底的两层设计被改变，临时增加一层。这时两层楼已经开始封顶，故而“一切材料都得重新考虑”。
在施工图纸上，其它变更包括，矩形梁断面由500mm×240mm 缩 减 为 500mm×200mm，屋顶则由瓦顶修改为空心顶平板屋面。除此之外，江绪银声称，施工使用的材料包括钢筋、水泥，以及施工过程都是严格按照图纸进行。
竣工报告显示：没有构造柱
江说，设计图上并没有起主要抗震作用的构造柱。在建筑学上，构造柱是在多层建筑的适宜部位设置的钢筋混凝土柱，与圈梁和基座连接，用来提高建筑物的抗震性能。
竣工报告证实：出于节省经费和增加教学楼容量的考虑，教学楼开工后，建设单位和施工单位曾多次协商，对设计施工图纸大幅修改，除加盖三层，还将矩形梁部分的设计断面从500×240平方毫米改为500×200平方毫米、将小青瓦屋面改为空心板平顶屋面等。
工程验收责任方：
《财经》记者获得的一份《建筑安装工程竣工验收证明书》显示，这座工程编号为“89字005号”的教学楼，总价为15万元，由江绪银先行垫资；经过验收小组1989年6月12日验收，“工程质量全部合格，同意交付使用”。
在证明书上盖章的验收单位，包括建设单位绵竹县五福乡中学、建设单位主管部门绵竹县五福乡人民政府、施工单位绵竹县东郊联合建筑工程队、设计单位绵竹县建筑规划设计所第三设计室。
（艾晓明注：《财经》记者找到了这份文件，是一关键证据；希望能够公布图件，以便更多专家予以分析。）
竣工报告中的其他附件：
江绪银提供的竣工报告在验收规定中注明：工程交工前，施工单位应邀请建设单位（即五福乡中学和五福乡政府）进行一次全面的预验收工作；交工验收，由建设单位负责，有关单位参加。
报告附件中包括13份砂浆、混凝土试压报告单和19份分层分项质量验收表。这份显然是由江绪银草拟的报告自称工程质量合格率达到85％，“在资金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保证了施工质量和规范要求”，并敦请“建设单位（在工程交工后）认真考虑付款问题”。
这一工程延期五个月交付，报告中称原因是“工程款拖欠延付所致”。
七、德阳政府领导承诺：
富新二小教学楼的垮塌，曾经受到当地政府高度重视——
5月23日绵竹市成立调查组。
5月25日，家长上访，当日绵竹市委书记跪阻。同日，德阳市成立调查组，公告：“为了客观公正地调查‘5·12’特大地震中绵竹市富新二小校舍跨塌原因，查明死难学生家长反映的问题，经德阳市人民政府、绵竹市人民政府研究决定，成立‘绵竹市富新二小联合调查组’，开展客观、科学、全面的调查工作。联合调查组设：群众工作组、专家联络组、民政救援组、公共安全组、纪检监察组。特此公告。绵竹市抗震救灾指挥部，2008年5月25日。”
群众工作组的组长是绵竹市政协副主席阎敏。他说，省里派了700多人到不同的点去调查，肯定会给家长们一个说法，绵竹调查组也都是省里和德阳市派人，没有绵竹本地的专家，相信会很客观。
5月26日下午，四川省相关机构点名要求绵竹市教育局上报当地四所学校包括富新二小的坍塌情况，除了富新二小，还有东汽中学、九龙小学、及汉旺镇一所学校。
5月27日上午9点，绵竹市副市长何光辉亲临富新二小，向家长承诺要找到施工图纸和竣工报告。
绵竹市委书记：我承诺在一个月之内给大家一个结果。如果学校被鉴定为工程问题，我们将严格按照有关法规严肃处理，该追究的一定追究，并对家属作相应的补、赔偿。
八、现场鉴定专家意见：
8·1、重庆大学土木工程系教授李英民：
框架结构的整体性、抗震性要大于砖混结构。但他几天来发现，几乎所有的乡村教学楼都是砖混结构加预制板模式，“这样一来成本低，二来施工快。”
8·2、厦门规划局副局长林树枝：
砖混加预制板很容易散架，更要注意预制板本身质量。
8·3、参与鉴定的家长代表熊永豪：
富新二小没有混混凝土支撑柱，只有砖砌体，大量混凝土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倒塌现场存有大量的残留预制板，主要是二、三楼的楼板。这些预制板本身厚度在12厘米左右，而浇注在上面的混凝土超过12厘米，再上面又是一层绿白相间的地砖。由此导致原本脆弱的砖柱结构更加不堪一击”
8·4、李英民教授：
就算是加固，里面应该有钢筋，你们看到钢筋了吗？
8·5、接受法律工作者滕彪访问的家长（在现场过秤的富新家长代表）：
全部废墟拆出来的钢筋共计4·2吨。
8·6、李英民教授：
卵石应该配级，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而出现红砖和木料更是不正常。此外，现场的建筑废料里主要组成部分是从墙体断裂出的红砖，它们的表面大多完整、平滑。这只能说明三个问题：要么是当时砌砖的沙灰用的少，饱满度不够；要么是水泥标号有问题，粘连度不够；再有就是施工工艺完全不达标。
8·7、匿名专家：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江苏某高校建筑设计研究院院长（察看富新二小现场后证实）：整个教学楼并没有修建构造柱，这属于房屋的先天性设计缺陷。
8·8 总工程师邓宁观点：
一、这座建筑楼质量问题明显，虽然用了邻近乡镇什地乡什地中学的设计图纸，但两所学校的实际建筑完全不一样。“最基本的底层墙体和三层的楼面都不一样。什地中学楼顶是瓦面，承重低；富新二小楼顶是楼板，而且加厚过。”
二、根据学校要求，这座楼在建设过程中修改了设计方案，两层盖成了三层。就一般楼板而言，两层改三层可能没问题，但是对于过分承重的楼板，则比较危险。
三、什地中学教学楼是三七墙（墙体截面厚度37厘米）；五福中学“仿建楼”主体墙则变成了二四墙（墙体截面厚度24厘米），这可能会使得墙体承压力明显降低，房屋稳定性受到影响。
四、调查组还重点检查了施工质量，对砂浆、砖块、混凝土灰浆饱满度均进行了取样抽查，看是否满足国家标准。“比如说，干砖上墙就是建筑质量有问题。现场干砖显而易见。”
五、1989年教学楼建成时，当地政府质检站还没有成立，所以也没有全面的质检报告。
点击链接可看插图：
http://www.360doc.com/content/080528/00/142_1290270.html
8·9四川禾力建筑工程质量检测有限公司观点：
四川禾力建筑工程质量检测有限公司受专家组委托，对教学楼的“砖混黏合度”进行独立检测，结果显示不合格。禾力公司从垮塌楼房结构的各种部件，一共选取十个点的样品。其中5月26日这天选取了六个点，每个点取三个样，六个点的“砖混黏合度”指标全部低于80％的合格标准。
到场其他专家：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教师段德罡对《财经》记者说，他们曾在坍塌现场做短暂停留。虽未见到教学楼设计图，但仅仅从观察看，该教学楼肯定存在质量问题。
“建筑内砖块间几乎没有水泥砂浆，而少有的砂浆手一抹就变成粉末，如此低的粘着力，如何能抵御强地震？”
教育行政管理部门证人提供相关信息：
当年五福乡党委书记兼教办主任、现绵竹市政协副主席孙安泉：当时提出“人民教育人民办”，县政府只出了5万元，其余资金只能靠乡政府自己筹措，再由教办负责具体设计、建设。
九、家长问责结果：
2008年12月1日，上海律师徐培国和助手与五名学生家长代表到德阳中院立案庭要求立案，富新二小、绵竹市教育局、富新镇政府及建筑承包商江绪银，总索赔金额是768万。
家长认为，富新二小建筑质量差，没有达到抗震标准，是导致学生死亡的主要原因。除了建筑承包商外，每个学生入学前都由校方签署了承诺书，承诺保障孩子在校内的安全，而作为倒塌教学楼产权人的绵竹县教育局以及富新镇政府都参与了房子验收，因此，他们也应承担责任。此外，教学楼倒塌后，学校没有组织现场指挥，没有任何教师或者学校管理人员参与援救，这都是校方管理问题，存在过失责任。
家长们也同时提出要追究相关责任人刑事责任的要求，稍后，法院明确表示，对此案不予受理。成都若干家律师事务所表示，不能承接这类案件。
十、5·12周年祭日家长遭遇
遇难学生家长桑军等人，被当地政府人员带离富新二小居住地，到附近安昌县一家宾馆监视居住，无法祭奠爱子。
美国CNN等记者前往富新二小学生家长处采访，被告诫不许进入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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